多数时候，我们都不是些讨人喜欢的家伙。

先甭管我们的成分，千奇百怪不一而足、五花八门各入各眼、酸甜苦辣咸包您不待见。再后来，水库里的管家们也烦了，一股脑儿地管我们叫——“污染物”。

污染物，多不好听的名儿！

话虽如此，但这些管家也把我们无可奈何。首当其冲的，大概是我等英雄豪杰生来便无师自通的一项高超本领——轻功水上漂。靠着这本事，本大侠横行武林多年，又因身姿小巧数次逃过铁青色大网的暗杀（那玩意儿下一次水就要掳走塑料袋、小球藻等诸多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着实凶险）。若是玩伴儿们太多太吵了，我便去和水分子交朋友，躲到他们修筑的小泡泡房车里继续在水面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浮游，日子倒也别外清闲。

然而，有道是天有不测风云，咱“污染物”也有旦夕祸福。

那是一个令我终身难忘的日子，水库里一如既往地昏暗，湿润沉闷的空气氤氲漂浮着。我没什么精神，懒怠地躺在我的小房车里头小憩。临了午间，一位旅行的水黾小姐停靠此地暂做歇脚，她虽不如我这等老前辈本事多多，却也深谙几分“凌波微步”的精髓，甫一站稳脚跟，便大肆抱怨起来。

“这破地儿是怎么住得下去的？”她尖声说道，“憋闷极了，也没什么光透进来，昏昏的一片，各种灰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前几天听一位姐妹说是这儿要整改，在上头弄块儿清水库顺下来，改得好！早该修整了！要我说，我先前住的地方——池面清澈见底，还飘着几片青翠的大叶盘，微风拂动，草木清香阵阵……”

她续是向周围一遭少见多怪的群众们喋喋不休来着，我却是一时半会儿无暇顾及了。要整改？弄片清水库？嗨，这么些年过去了，也是该交几位新朋友，换换家居生活了。我自认老资格，有什么好住址当然应该是我先看，我先挑。我个子也不大，占不了什么地儿……我兴奋地打断了水黾小姐：“听说是什么时候整改？”

水黾顿了顿：“好像就是今天早上？”她撇过头，“早知道我就迟些时日过来，嗨，出去了还得找地儿洗个澡——啊啊啊，是地震了吗？”

她发出尖叫的那一刹那，我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我的小房车顷刻间塌陷，一股不知名的拖力把我往前方撕扯。急促的水花一阵阵地袭来，我在水里起起落落，头昏脑胀摸不清方向，时不时还被一股浪头打入黑暗的深渊。我挣扎着想要看清发生了什么，一口气发挥出“水上漂”的十成功力往水面上窜，好不容易感知到新鲜空气，蓦地，便被那刺耳的光线迷晕了眼。两岸上原本横平竖直的铁栏杆现在全变得歪歪斜斜，我身后还有成千上万和我一般无二的原住民们连滚带爬地汹涌而来。素来平静的水面变得是如此光怪陆离，两边是我们这群难民一个劲儿地前进，中间落下的却是方向截然相反的水流，各种大大小小的漩涡分布在交界面处，幽深恐怖，仿佛一个不测踏入这片死亡深渊，便是要万劫不复。

慢慢地，我缓过神来，发现我们竟是在上一个斜坡！两岸歪斜的窗户栏杆便是最好的证明！由不得我不相信这个事实！几千年流传的俗语“水往低处流”今朝一息之间全被打破！我简直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抽水把我们抽上去的？奇也怪哉！管家们新弄来一库清水本就是想要一次性舍弃掉我们这群老家伙，还不至于自毁城墙。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水流渐行缓慢，岸势平坦起来，栏杆等物事也重新恢复了四平八稳。我环顾四周，幸存的兄弟们虽不如底下那般多，但数目上也算不错了。忽地，我听到岸上有一位管家大叫起来：“错啦！错啦！”

他竟是也不清楚为何会发生这等坏事：“我们好不容易引来的清水，一直保护得好好的，怎么方才取样测了测水质，又变脏了？”

原来就连他也不知道这等怪异现象是怎么一回事哩！

接下来几日，管家们请来了物理学家、化学家、生物学家等等，众多学者们纷纷前来考证。我跟随他们的脚步从中间坐着滑滑梯往下回到我们的老巢——许多老朋友要么和我一般移居，要么被一口气打入了死亡的谷底，要么照旧在下游过着漂泊不定的生活。当然，这些天一直未曾间断过的“上游流”依然是大家讨论不绝的话题，谁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说辞来解释这一反重力的怪事。想到我同样反重力的“水上漂”本事，大家便纷纷来问询我。无奈之下，我便只好将“靠着水面张力”当托儿的秘密透了底。

“难道说是您这张力惹来的祸事？”水黾小姐问道——她很幸运地在那场大灾难里活了下来。

我摇摇头，这无法解释此前我这么多年的安然无事。

“难道说是有什么吸引力，竟比您的张力还要更胜一筹了！”水黾笑着说道。她随后也分享了自己“凌波微步”的奥妙——原来，她特殊的腿部与水的接触面很狭长，这使得她的重量可以被有效地分散开。此外，水黾全身的拒水绒毛也起到了防水的作用，能够使她不被水雾影响地自由滑行。

满心疑惑地，我重新跟随着那股奇异的吸引力经历了一次又一次“逆流而上”。这些天的“上游流”确实要温缓一些，我从从容容地坐着两边的水流上行回去——这种有趣的经历也不多了，因为没过多久，这种“上游流”现象便消失了。

终于，一位物理学家对该现象提出了解释——这是一种因为不同液体的表面张力梯度而造成的传质现象。由于清水的表面张力要大于污水，因此在水库怪事中，像我们这种轻颗粒物质很容易地就被这种张力差挟带上行，于是便出现了反重力的“上游流”现象。而等到上游聚集了一定数量的原住民后，清水域便也不再具备能够继续拖拉水流上行的能力了。

经此一事役，聪明的人类很快便把这一奥妙应用到了许多领域。譬如在微流体芯片中控制流体导向，在肢体动力学领域控制机器人的动作，甚至在艺术界制作出了十分精彩的动态模型等等。

水黾笑称这是“一帮灰尘改变了世界”，我们也却之不恭。

值得一提的是，管家们再也没敢把我们和清水连接到一块儿，而是不断推陈出新各种污水处理法子，想方设法地要把我们这帮老顽固清理干净。不过，我们与人类之间的斗争，那便又是另外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

附上自主制作上游流视频一段：

上游流实验视频.mp4

相关流线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