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暖橙色的夕阳笼罩着袅袅炊烟，寂静的小村庄里偶尔传出几声狗吠。秋季的耕种几近尾声，李老汉扛着锄头在捣鼓门口的菜园，白菜已经发芽。

他穿着单薄而肥大的黑色秋衣，肩膀上搭着一条浅棕色发白的毛巾，下面穿着儿子大学退下来不穿的迷彩色军训服，脚下踩着一双没有鞋带的橡胶军训鞋，时不时喘口粗气。田垄把李老汉的影子折叠起来，显得十分斑驳，影子是，人也是。

一

李老汉约莫六十岁，为什么说约莫呢？因为他也记不得自己具体的出生时间。

不过这是他换上二型糖尿病的第五年，他记得非常清楚，因为儿子逼他戒了烟。

妻子去世得早，他靠在工地上班把儿子拉扯长大考上大学走出农村。工地上全凭力气吃饭，他一米八的个头体重飙升到一百八十斤，大腹便便，低头只能看到肚子看不到脚。

五年前的暑期，刚上工干会活，他就饿得两眼昏花，肚子咕咕叫，甚至口渴难耐。一开始他以为是没吃饱喝足，后来城里来了医疗队在村里做义诊，李老汉的空腹血糖居然高达12mmol/L，远远超过正常水平7.0mmol/L。

医生当即劝他尽快去医院就诊，使用药物治疗控制病情。李老汉不以为然，“不就是血糖高吗？总比血糖低整天病恹恹的好吧！”听到农村人对糖尿病是这个态度，医生无奈的摇摇头，你是不知道糖尿病的厉害！它就像狗皮膏药一样，你这一旦得上了一辈子甩都甩不掉！

儿子拉硬拽把李老汉带到医院，确诊了二型糖尿病。

“你这多吃多喝多饮的状况出现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想过到医院检查一下，实在太大意了！”，医生念叨着，“现在糖尿病发病率非常高，是三大慢病之一，你别看现在不痛不痒的，后面引起各种并发症简直要命！以后是绝对不能再吸烟了，长期吸烟会使胆固醇升高，引起严重的心脑血管疾病，更别提吸烟本来就有害健康了。”

李老汉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赶紧把别在耳朵上面的烟取下来丢进垃圾桶里。他看着刚成年的儿子，又想到死亡，顿时心一紧，下定决心戒烟。

“慢性病最主要的是自我管理，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你平时要加强锻炼，清淡饮食，多吃点蔬菜，不是说让你一天到晚吃素菜，也要吃一些优质蛋白，比如吃鱼肉、去皮的鸡肉，馒头和米饭就不要吃了，多吃粗粮，玉米面、黄豆面、绿豆面，一定要忌口！不然，你胡吃海喝，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医生边说，边把一本糖尿病饮食指南手册递给李老汉。

“我天天在工地干活，一点也不缺乏锻炼。”

“劳动是劳动，锻炼是锻炼，为啥你劳动一天腰酸背痛，锻炼之后神清气爽？因为劳动的时候你的身体不是处于一个放松的状态，要是像你这么说，那城市白领还去健身房办卡干嘛，去工地上班就好咯！”医生看到李老汉的反驳，又好气又好笑的耐心解释。

李老汉听了尴尬的摸了摸头，连连点头，“大夫说得对大夫说得对！”

建筑队队长考虑到安全性劝他不要继续上工，李老汉只得歇业在家，围着土地转。 

二

儿子外出工作之后，李老汉在家老是会忘记吃药，饮食上也控制不住。蔬菜吃了一大堆，毕竟孩子不在家，鸡鱼肉蛋不常买，体重降低了不少，但血糖水平控制得不怎么样。

于是，医生决定给他开胰岛素，毕竟打针比吃药受罪，这样李老汉可能不会忘记。

医生从冰箱里取出胰岛素笔，仔细向李老汉讲解用法，如何调节使用剂量，如何安装针头，如何排尽空气，注射在身体哪个部位，注射之后几秒后拔出针头，胰岛素笔芯保存条件......

李老汉的眼睛随着医生的描述忽闪忽闪，郑重向医生保证自己肯定不会忘记注射胰岛素。

“用上了新装备，肯定不会忘记，放心吧！”

结果没过几天李老汉又捂着肚子过来找医生，“你给我开的胰岛素质量行不行啊？我这肚皮打的都发炎了！”

撩开李老汉的秋衣，果然看到肚脐周围淤青、发红，胰岛素质量是肯定没问题的，那有问题的只能是使用方法不当。医生开始盘问李老汉每次注射胰岛素的步骤和方法。

这下不得了，一下把医生惹毛了，“一开始就跟你强调，针头是一次性的，用过就要扔掉，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这个针头就我一个人用，又不是几个人用一个针头，都是我自己的血液，那有啥问题？”

“是你一个人使用没错，但是针头暴露在外面你知不知道会沾染多少细菌，细菌再进入你体内会增加感染的风险。再说了，针头用久了就变钝了，你难道不觉得注射的时候很痛吗？”

“我皮糙肉厚的，感觉不到有啥不同。”李老汉小声嘀咕，不敢反驳。

“你现在的这块皮肤都被你注射坏了，影响身体对胰岛素吸收。你这几天都在脐周注射的吧，之前发给你的注射部位指导图记得要看，你摸摸这里已经产生硬结了，下次注射要换个部位。”医生用棉签按了按李老汉发炎的部位。

“这打针也太麻烦了，部位需要换来换去，针头也要换来换去，一天下来针头都得花三块钱，够我吃一斤豆腐的了！”

“告诉你危险你不听，昨天刚接诊一个打胰岛素不换针头的，结果针头直接断在了身体，麻烦大了！吃药你经常忘，打针你说太贵，你说怎么着吧！”医生气不过，反问起张老汉。

“我一定认真打针！健康饮食，锻炼身体，把糖尿病管理起来！”李老汉一脸严肃的保证。

医生将信将疑，目送他离开。

三

寒假期间，李老汉父子俩团聚，家中喜气洋洋，年味十足。

儿子给父亲打了一盆水泡脚，用手摸着觉得有点烫准备起身去接点凉水，结果转身就看见李老汉已经把脚放进水盆里，丝毫没有觉得水温高。

儿子将信将疑的把脚也放进去，顿时一激灵跳起来。

李老汉的脚掌呈现深紫色，明显血液供应不好。他边擦脚边说，总觉得这脚麻麻的，也没坐多久啊，就感觉失去知觉了！

儿子这下吓坏了，因为他早就查过糖尿病并发症，这可不就是糖尿病足嘛！

儿子把手机上糖尿病足的图片拿给李老汉看，直接把他吓得哆嗦，“我可不想截肢！”

“你现在赶紧把血糖控制起来，过年期间聚餐不要大吃大喝，老老实实听医生的，管住嘴迈开腿。现在刚开始有这个症状，咱们还有机会逆转。新年穿新衣，明天就去买柔软舒适的鞋袜，晚上给你泡脚按摩，争取早日恢复正常。”儿子安慰道。

李老汉满脸羞愧，“我昨天又没打针，该死！”

这下，他应该真的是下定决心管理糖尿病了！